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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玄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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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玄(八)

另一邊, 畫靈營造出的幻象之中。

“師兄,我想下山。”

季青林收劍回眸,白裙青絲的女孩立在山巔邊緣, 背負木劍,裙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。

她視線定定投向遠處翻湧的雲海中, 遙遙的, 像是在透過這層雲看遠方的什麽牽掛, 一瞬不瞬地看著。

“寒煙。”季青林收劍上前, 陪著她一起往下看, “你在看什麽呢?”

溫寒煙轉頭看了他一眼, 悶悶不樂道:“我想家了。”

季青林微微一怔。

他也並非出生起便生活在落雲峰, 如今入山門不久,聽溫寒煙這話, 他也跟著望著浩蕩雲海,一時間只覺得前路一片茫茫, 乾坤遼闊,自己何其渺小,心裏也難免感受到幾分同病相憐的共鳴感。

但這些情緒只是稍縱即逝,一身青衫的男孩輕咳一聲, 粉雕玉琢的臉上一片深沈。

“你不該說這些話的, 寒煙。”季青林抿唇壓低了聲音, “也就是眼下只有我聽見,若是師尊察覺, 他定要動怒了。”

雖然他年歲也不大, 但他畢竟是師兄。

做師兄的, 就要有做師兄的樣子。

“天寒了,娘親沒有足夠的炭火過冬的話, 接下來的日子會很難捱。”

溫寒煙收回視線,神情雖然勉強維持著平靜,臉色卻有點白,嘴唇也泛著淡淡的青紫。

季青林盯著她看了片刻,突然意識到什麽:“寒煙,你是不是冷了?”

是了,眼下落雲峰上除了師尊之外,只有他們二人。

師尊靈力精純,修為淳厚,早已不懼嚴寒上百年,他入門更早,如今也已引氣入體,雖說修為還不算高,可微末靈力至少能替他抵禦凜冬的寒風。

寒煙卻不同。

季青林話音落地,白衣女孩臉色一頓,冷不丁眼眶一紅,落下淚來。

她死死抿著唇,即便是哭也是沒有聲音的,就連神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,只有淚珠不斷地往下墜。

季青林怔然:“寒煙,你哭什麽?”

他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,“誰欺負你了?”

溫寒煙搖搖頭,眼眶裏盈著的淚光卻更多。

修仙和她想象中不一樣。

這仙山上什麽都好,就是冷冰冰的,她感受不到一點紅塵煙火氣。

師尊那麽厲害,那麽好看,待她這樣好,她本不該這麽貪心的。

可她真的有一點想家了。

她還從來沒有獨自一人離開娘親這麽久過。

往年這樣的時候,村子裏有些銀錢的人已經開始置辦貂衣,以抵禦即將降臨的嚴寒。

但她家中窮,買不起貂衣,娘親總會趁著天氣晴朗,拉著她的手、背著竹簍帶她去野外找蘆花。

然後娘親背著大大的一筐,她背著小小的一筐,滿載而歸回到家裏,再一起將這些蘆花塞在衣服和被子裏。

娘親總是偷偷地將她們的竹筐換個位置,往她的被子和衣服裏塞進幾乎滿溢出來的蘆花。

“今年阿煙竄個頭,長了十公分,給阿煙多塞一點。”

溫寒煙將蘆花扯出來,塞到娘親的被子裏,又從床上跳起來,挺直了腰板,伸出一只手認認真真比劃自己的身量。

然後手掌觸到娘親的心口。

“就算長了個子,我也還是比娘親矮很多。”她搖搖頭,“應該娘親多一點。”

“阿煙多。”娘親又將那一把蘆花塞回去,溫暖的掌心揉亂了她的頭發。

“這些蘆花啊,就是娘的愛。”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睛註視著她,“對阿煙,總是多一點。”

“阿煙是娘的寶貝。”

雖然說這些幹草實際上根本起不到多少用處,每年深冬,她還是被冷得渾身僵硬。

可娘親總會對她說,熬過了寒冬,日子就會一點點好過起來了。

如今落雲峰上雖寒涼,卻有靈力庇佑,不似凡間那般酷寒。

溫寒煙卻很想念那些年落在發間的溫度。

她許久沒有被這樣關心過了。

眼見著女孩眼淚非但不斷,反而有種愈演愈烈的架勢,季青林也慌了神。

“你……寒煙,你先別哭。”他手忙腳亂給溫寒煙擦眼淚,“你娘親長什麽樣子?”

溫寒煙楞了楞,下意識止住了眼淚。

“她有一雙很細很淡的眉毛,眼睛很大很好看。”她認認真真回想,“鼻子也很好看,嗯……嘴巴也很好看……”

很好看算是個什麽形容?

季青林絞盡腦汁,半晌不知想到什麽,眼前一亮。

“寒煙,你看看我。”

溫寒煙揉著眼睛擡起頭,只見閃耀的靈光覆蓋住季青林全身,光暈散去之時,一個容貌陌生的女子顯出身形來。

這名女子眉毛色澤淺淡,淡到幾乎看不見,眼睛卻極大,幾乎占了整張臉的三分之一,襯得鼻子和嘴唇極小,看上去格外怪異。

更別提“她”身量還極矮,和溫寒煙差不了多少。

溫寒煙忍不住笑出聲來。

見她笑了,季青林神情稍有點不自在,知道是自己幻形術使得還不夠好,讓她看了笑話。

但他又條件反射松了口氣,寒煙總算不傷心了,她被自己逗笑了。

“笑什麽。”他哼了聲,“往後你若是想娘親了,就告訴我。我來做你娘親。”

溫寒煙別過臉,“我才不要你做我娘親,一點都不像。”

而且在她心裏,娘親是天下第一好的。

誰都不可能替代。

季青林卻突然停下來。

溫寒煙一怔:“師兄,你怎麽了?”

“沒什麽。”季青林低下頭,“只是突然有些羨慕你。”

他唇角緊緊抿著,猛然扭過頭,“你還有娘親可以想,可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娘親究竟是誰……”

……

落雲峰上兩個小弟子抱頭痛哭,很快便驚擾了雲瀾劍尊。

他先將季青林扔去了思過崖自省,低頭看著抽噎不止的白衣女孩,眸光略微一頓。

溫寒煙視野一片模糊,依稀感覺落在身前的光線黯淡下來,一道身影傾身蹲下,淡淡的冷冽氣息籠罩下來。

溫寒煙不必多看也知道來人是誰,她果然還是驚動了師尊,接下來,師尊便要罰她了。

這麽想著,她突然覺得反正塵埃落定,也沒什麽值得害怕的。

被攏在陰翳之中的女孩骨骼纖細,安靜哭泣的時候肩膀不受控制地聳動,更顯得身形單薄。

她身上純白色的衣裙被拓上淡淡的陰影,屬於另一個人的影子。

就像是一個禁忌的擁抱。

雲瀾劍尊眼眸深晦。

近在咫尺那雙眼眸漾著水光,就像是初生的幼鹿,單純,漂亮,又依賴。

他垂落在袖擺間的手指蜷了蜷,良久,緩緩擡起手臂,袖擺不輕不重拂過溫寒煙柔軟的頭發,像是一個無言又隱晦的撫摸動作。

“紅塵牽世,安能成道。”雲瀾劍尊皺眉,“又如何能守護一方天下?”

“我不想成大道,也不想守護什麽天下。”溫寒煙倔強道,“每個人難道不該為自己的生活負責嗎?為何他們珍視的東西,要靠旁人,靠我來守護?難道守護好自己和身邊在意之人,不就足夠了嗎?”

她吸了吸鼻子,“我只是個普通人,有幸得師尊青眼,帶我回落雲峰。”

“我只想保護自己,保護娘親。”

本該被罰到思過崖自省的人,如今卻像是情緒總算找到了缺口,大著膽子扯著師尊的袖擺哭到近乎昏厥過去。

師尊是她見到的第一個仙人,是他將她從溫家村帶回落雲峰。

他是她除了娘親之外,最親最親的人了。

溫寒煙哭得四肢僵直,身子一歪,險些脫力摔倒在地,旁邊伸出一只手輕而易舉扶住她。

他身上的氣息很冷,但讓人安心,溫寒煙像是尋到暖意的小動物,下意識往雲瀾劍尊懷裏鉆。

雲瀾劍尊身體僵硬片刻,終究還是將她打橫抱起來。

女孩重量輕飄飄的,宛若一片雲落入懷中,風一吹就要散了。

這片雲卻不僅不散,還纏人得很,死死拽著他的袖擺,耍著賴不讓他離開。

好不容易平覆下來,雲瀾劍尊視線落在她濕潤的眼睫,片刻,以指腹輕輕拭幹淚痕。

他最後看她一眼,起身離開。

門外,季青林不想去思過崖,磨磨蹭蹭地往那邊走,半天都沒走出幾步遠。

思過崖又冷又黑,受靈鎖封印周身奇經八脈,入內之後,無論是何修為,都與尋常人無異,以苦痛益煉心志,達到“思過”之效用。

向來都是犯了大錯的弟子才會入內受罰,他分明和寒煙也沒犯什麽大過。

再者,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失了儀態,為何他被罰去思過崖,寒煙被師尊親手抱回洞府,好生照料著。

“師尊……”

“過來。”雲瀾劍尊擡眸,見季青林動作忸怩,淡淡吐出幾個字,“思過崖不必去了。”

季青林聞言楞了楞,直到微涼的山風浮動發絲,他才難以置信地意識到自己聽見了什麽,唇角不自覺咧到耳根。

“師尊,那寒煙該怎麽辦?”他視線下意識往洞府裏飄,下一瞬便被漫天靈光擋住視線。

雲瀾劍尊收回手,面色冷淡,“回去自行修煉。”

季青林立即噤聲,乖乖回了洞府。

雲瀾劍尊長袖一掃,身形化作一道雪色流光,踏入洞府的一瞬間,他動作倏然一頓,猛然擡眸。

整個洞府中九九八十一道禁制,不知何時盡破。

下一刻,一道溫和含笑的聲音自身後傳來。

“閉關太久,我竟不知落雲峰何時竟開始種梨花了。”

一人坐在陰影之中,指節微微一動,掌心的扇骨便碰撞出清脆悅耳的聲響。

他微微一笑。

“很好聞。”

……

自那日之後,雲瀾劍尊於洞府之內打坐入定,十日未出。

“寒煙,你別傷心了。”季青林伸手戳了戳溫寒煙臉頰,軟軟的,滑滑的,摸起來和他的不一樣。

他意猶未盡正要再伸出手,動作便被溫寒煙側身避開。

“誰說我傷心了。”

“你乖一些,師尊不會不管你的。”季青林把手縮回來,“說不定,他其實是在暗地裏為你準備驚喜。”

溫寒煙楞了楞,片刻有點掃興道:“師尊才不是這樣的人。”

“師尊對旁人不是,但對你可未必。”季青林伸出一根手指,煞有介事搖了搖,“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你是他最寵愛的弟子,整個瀟湘劍宗都說,自從你入了落雲峰,師尊便像是古畫中的神仙活了過來,多了點人情味。”

“那日師尊沒有罰你去思過崖,我壯著膽子問他意欲如何處理此事,他竟然沒有——”

說到此處,季青林話音微頓,端起一幅冷冰冰的架子來,學著雲瀾劍尊的口吻涼涼道,“無謂之言,若覆有犯,自去思過崖領罰。”

兩人相視一笑,皆是抿唇笑出聲。

溫寒煙心底一輕,那日她睡醒之後,隱隱約約回想起前一日自己放縱任性,忐忑生怕惹得師尊不悅,卻沒成想之後便再也沒有見到雲瀾劍尊。

如今季青林是最後一個見到師尊的人,那時師尊尚且情緒如常,想必不會有什麽大事。

她回到洞府之中凝心打坐,心思卻怎麽都沈不下來,像是浮了一層茸茸的羽毛,時不時地隨著氣流撓動心房。

師尊是不是當真像師兄說的那樣,在暗中為她準備什麽禮物?

溫寒煙按捺不住,輕手輕腳下了床,落雲峰的夜寒涼,她足尖剛落地便染上一層薄薄的霜露。

她原意只想看一眼師尊的洞府,看看燈火是不是亮著,卻沒成想透過門縫,正望見白衣挺拔的身影推門而出。

落雲峰的每一間洞府都落著禁制,隔絕內外的聲響,溫寒煙收回按在門板上的手,直到雲瀾劍尊宛若電光般撕裂夜幕,化作一道流光飛掠而出,才小心翼翼地從洞府裏走出來。

師尊這麽晚獨自下山,難道當真是為了她?

溫寒煙眼眸晶亮,自芥子中祭出一輛乘風輦。

這是雲瀾劍尊見她無法引氣入體,在瀟湘劍宗內多有不便,特意為她準備的代步之物。

她一躍而上,心念微動,催動乘風輦,驟然拔地而起數十丈,疾馳向蒼茫的夜色之中。

乘風輦一路維持在險些就要跟丟的距離,自瀟湘劍宗上空掠出,穿過南州,直直向西而行,一個時辰的功夫,便進入了商州,速度緩緩下降,自雲層間逐漸向下落去。

溫寒煙坐在乘風輦邊緣,扒著一扇小窗向下看。

狂風吹得她發絲亂舞,青絲融入夜色,溫寒煙微微睜大眼睛。

於高空之上她尚且辨不分明,可景致一放大,她陡然覺得熟悉。

青陽。

她的家便在青陽。

心裏那個聲音越來越確定,溫寒煙生澀地掐訣,催動乘風輦重新沖入雲海之中。

師尊為何會今夜獨自前往青陽?

說不定,他當真是打算將她娘親接到落雲峰看她,給她一個驚喜。

既然是驚喜,還是留一線朦朧的餘地更好。

溫寒煙坐著乘風輦打算離開。

師尊待她這般好,她回去之後一定勤加修煉,不再讓他操心難做。

師兄猜中了師尊心思,安慰了她,日後她也待他更好一些吧。

還有娘親,她第一次來落雲峰,這裏神奇的東西那麽多,她該先帶著娘親看什麽比較好?

她整日住的洞府要看,師尊親手給她做的木劍也要看,還有她現在坐得乘風輦……那都是從前想也不敢想的,話本子故事裏才能見到的東西。

她還要給娘親很多很多的東西,如今她們不用再去尋幹蘆花了,她可以去求師尊和師兄,給她一些靈符,塞得滿滿地給娘親帶回去。

不止今年寒冬,明年,後年……往後的每一個冬天,都要娘親能溫溫暖暖地度過。

再也不會冷。

空氣中冷不丁飄來一抹氣息,很淡,染著些許的腥氣,灌入鼻腔中又覺得有些甜,甜腥氣交織著包裹住溫寒煙,她突然覺得惡心想吐。

乘風輦在墨色的雲霧之中倏然一頓,緊接著,調轉方向俯沖而下。

不大的村落陷落在一片黯淡的蒼茫之中,寧靜祥和。

村中連一聲狗叫都沒有,所有的生命永遠沈睡在這一片未明的夜。

一道靈光自雪色寬袖間亮起,迫人劍意四溢而出,周遭矮破的房屋承受不了這樣的威壓,齊齊傾頽倒塌。

轟然一聲,燎亂的火星墜入木屑碎石之間,被靈風猛然震蕩開來。

溫寒煙自乘風輦上跌跌撞撞下來,在浩瀚的罡風中擡眸,撞進一片火海。

雲瀾劍尊一身白衣被火光映得發紅,宛若流淌的血色,他負手立於一片廢墟火海之中,轉身的時候,冷漠的側臉看上去近乎冷酷。

溫寒煙瞳孔驟縮。

年少的她眼底倒映出通明的烈火,火焰熊熊灼燒著直沖天際,將沈暗的天幕染上一抹不祥的暗紅。

那抹紅又自混沌的雲端墜落下來,落入五百年後的白衣女子眸中。

悲慟的情緒在心底聚集。

好像不是憑空而生的,而是早已存在許久,但她卻從未察覺。

溫寒煙眼睫翕動,冷不丁感覺臉上一陣濕意。

她怔然伸手一抹,不知何時淚流滿面。

恰在此時,她腳踝處一痛,像是有粗糲的樹皮刮擦過她的皮膚,一陣火辣辣的刺痛。

溫寒煙瞬間低下頭,漫無邊際的灼燒焦臭氣味中,一個被渾身燒焦的人影一點點從火中爬出來,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腳踝。

“阿煙……”

“阿煙……”

“救我……阿煙……”

聲音被烈火炙烤過,燒盡了如水的溫柔,只剩下怨恨,宛若修羅厲鬼。

她聲線陡然拔高。

“你說過會幫娘打跑所有的壞人的——”

“你答應過的,你答應過的……”

“為什麽不救我?”

溫寒煙閉上眼睛,眼尾落下一滴淚。

她已自幻象之中醒來,饒是身處烈焰之中,狂亂的火舌肆意吞噬著周遭一草一木,卻分毫不沾她衣擺。

一切都是假的。

她的娘親不會對她說出這種話。

娘親是哪怕為了她受了委屈傷害,都會摸著她的頭,努力笑著說沒事的人。

是哪怕自己渾身都生了凍瘡,還要裏三層外三層,將所有能夠禦寒的衣物都往她身上裹的人。

旁人懂什麽。

娘親永遠不會對她說這些話。

溫寒煙踏碎幻象,一步一步向前走去。

片刻,腳步倏然一停。

“阿煙……阿煙!”

“阿煙,你要去哪裏啊?”

身後聲音尖利急切,扭曲畸變成詭異的聲調,宛若墜入深潭之中,最終竟一點點清晰浮出水面。

“阿煙,你都長這麽大了……”

“娘親真的好想你。”

溫寒煙手指用力攥住袖擺,指腹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。

即便知道一切都是假的。

在某一個瞬間,她心裏湧出一種沖動。

她好想留下來。

但是不可以。

浩蕩劍風吹動溫寒煙衣擺獵獵作響,她指腹一緊,隨即猛然用力反手拔劍,一劍斬斷虛妄。

往事已不能改變。

只有往前走才能報仇。

原來她六歲那年的高熱根本並非什麽巧合,記憶盡失更非天意——

可笑她曾一腔熱忱,實則認賊作父。

溫家村被屠戮盡滅之仇,她要報;

借她六歲那年高熱封印她記憶之仇,她也要報;

在她體內種下無妄蠱,將她當作棋子肆意魚肉之仇,她更要報。

幻象在她身後坍塌殆盡,化作萬千靈光潰散,溫寒煙足底碾過破碎的火光,於消散的漫天烈火之中,擡眸走向前方。

雲瀾劍尊。

溫寒煙沒什麽情緒地默念這四個字。

她定要他的命,以祭娘親在天之靈。

*

火紅的鳳凰花開了滿枝,在時不時逸散而來的靈風中搖曳。

不遠處靈光沖天,法陣虹光一時明一時滅,顯然陷入一番苦戰。

裴燼靠在樹影間閉目養神,一條長腿微屈,手肘慵懶搭在膝頭,另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鳳凰花蕊。

掌心陡然一空。

他指節一頓,漫不經心掀起眼皮,身側盛放的鳳凰花叢不知何時散作靈光,點點潰敗。

裴燼偏頭避開風中幾乎撲上他面門的光點,轉頭向遠方望去。

九玄城幻象宛若被烈火燒盡的畫卷,自上而下徐徐融化崩潰,整個九玄城都仿佛被擠壓成僵硬呆板的平面,緊接著,一道拔地而起的劍光穿破出來,將整片畫面絞碎。

風吹畫卷,殘頁飄零,露出深掩的空茫煉獄,正中央懸浮著一枚寶玉,虹光絢爛,瑰靡奪目。

榕木也一寸寸湮滅,裴燼順勢一躍而下,氣流掀起的碎石亂塵隨風遁入亂象之中,瞬息間便像是被一陣無形的力道碾碎成塵。

裴燼長袖一掃,屈指探入風中。

霎時間,靜謐的風倏然狂躁而起,利刃般的氣流切割上他玄色寬袖,卻寸步不得進,被一道明滅的猩紅刀光阻隔在外。

呼嘯的罡風浮動裴燼眉間碎發,他慢悠悠伸出手指一勾,寶玉落入他掌心之中。

[就這?]綠江虐文系統震驚道,[這樣就結束了?]

裴燼薄唇微翹,溫寒煙的速度比他預想中還要更快。

她心性意志堅韌程度,甚至超過了他的預料。

[這麽優秀迷人的女子是你的親親老婆,怎麽樣,是不是覺得賺大了?]

綠江虐文系統得意道,[我就不信你不動心!]

將掌心之物輕拋一下,穩穩接於雙指之間,裴燼將寶玉湊近至眼前端詳,不置可否。

再次撩起眼睫時,黑沈的眼底泛起淡而凜冽的殺意。

“出來吧。”他語調散漫,“難不成還要本座親自來請你麽?”

就在裴燼話音落地的一瞬間,周遭驟然刮起狂風,風中傳來桀桀作響的聲音,忽遠忽近,忽高忽低,自四面八方洶湧而來。

“你怎會不受木聲風的傷害?”

浩瀚威壓隨著畫靈聲線沖天而起,自虛空之中傾軋而下。

“但無論究竟是何方神聖,你以為她破了我卷中大陣,你便能如此輕巧地取走生煙玉?”

煉獄之間無端風起,急速凝結成風刃龍卷,撕裂空氣,將裴燼籠罩在內。

空氣肉眼可見地扭曲變形,在畸變的空茫之中,漸漸地拼湊成晦暗的輪廓,仿佛人影晃動。

“生煙玉已與我融為一體,你既然專程來尋它,便該知道它的厲害!”

“今日我便好心讓你重溫一下最殘忍痛苦之事,讓你在恐懼之中淒慘死去,好祭我這塊還未見過血的生煙玉!”

尾音被吞噬在風中,裴燼懶散摩挲了下生煙玉,擡起眼。

看見千年前那間遍布血腥的陰冷囚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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